19岁 在英国 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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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考试记--------

我的味觉还是在正常地运转着,它告诉我抹着草莓果酱的司康是松软、香甜的。并且,我此刻正在一家装饰富丽的餐厅与友人享受下午茶,那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开心呢?
坐在我对面原本滔滔不绝地金发少女见我沉默不语,也止住了她的声音。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今天是你好朋友的19岁生日,你可不能说什么丧气的话。
我努力把心里那股无力和疲倦感,与伯爵红茶一起灌进身体里。猛地抬起头来,连忙点头附和,并看起来像是很感兴趣似的追问她讲的故事的后续。她的努力没有白费,马上就要在美的像画一样的剑桥大学开展她期待已久的新人生了。
我真希望我能像她一样。我以为我只要咬着牙齿努力,装做我感到很正常,一切就会没事。生活就会按部就班的走着。我的压力也是自己对自己要求高所造成的,并不来自于外界。我没什么好抱怨的,所以只要能安稳的走过这一段时间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可没有。安稳,舒适的日常生活似乎注定是要离我远去的。
周日的下午,我在小屋里完成了一天的复习功课,感觉自己的面对学习的心态慢慢又调整好了。突然间收到一封短信,问我现在是否有时间可以接电话。我这才知道,我的一位充满孩子气,在各种场合都很活跃,不断给别人带来欢声笑语的朋友,这位对我来说在英国,甚至于北半球最亲近的朋友,一周前在吞了止痛药企图自杀后被送到了医院急救室,现在才刚刚出院。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
一周前?
一周前的周一,她还在课堂里,我斜对角的方向坐着,正赞美着她同桌带着闪光亮片的眼线有多么好看,但突然间她站起身来,背上书包离开了教室。我立刻给她发短信询问她是否还好。“不用担心,我很好,就是感觉有点身体不舒服。我先回家休息了。”
“真的吗?你确认你还好吗?”她那天脸色有些难看,所以我还是有些一丝不放心。
“嗯!我真的没事!谢谢!”
然后几个小时以后,她拿出医疗急救箱里的止痛药,床边放着她早已写完的遗书,准备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向所有爱她的人告别。
电话那端传来的甜美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还像个孩子的声音。“我明白我尝试自杀这件事情会对我周围的人来说造成很大心理负担,所以你如果需要找人聊的话一定要到学校的心理辅导室……”
现在的你,没有资格来担心别人。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镇定下来。沉默了几秒后,我才开口,“我可以明天下午去你家看望你吗?好的,就这么定了。再见。”
我以为我熟知的朋友,有着她自己的烦恼和藏在心里的各种念头。到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并不熟悉她。一个独立的个体要如何真正去理解另外一个人?
我不清楚,这不断袭来的厌世感和疲倦感终究是因为我自己抗压能力不强的原因,还是因为朋友出事而世界观再次受到打击所造成的。
倾盆大雨毫无同情心的拍打在我的脑顶上,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没有防备的我立刻变成了一只落汤鸡。举着雨伞的行人时不时对扫视着表情麻木又浑身湿透的我,撇着有些同情的目光。 那天我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那天我没有心情,我只是感觉挺累的。
行尸走肉般的听完上午的课,下午翘课坐火车到她住的小镇去看望她。因为她的缘故,这个小镇现在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熟悉又亲切。推开房门迎接我的是她的母亲。 她紧紧拥抱着我,双眼流下了泪水。“噢!我真是太抱歉了!我真是想像不到……对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要怎么去看待这件事情……”
她的泪水和致歉是那天唯一让我产生一丝感情的事物。
亲爱的善良女士,明明是你家里发生了事情……为什么你会为我留下泪水呢……跟我说抱歉呢……
直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母亲会为我流下眼泪。
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的前一天下午回到家,我嚼着苹果,听着我的母亲在念叨一些我完全不关心的琐事,也没有力气去回应她,只是觉得怎么吃个苹果都这么累。我一言不发,然后突然间开始大哭起来。这一崩溃就止不住了。接下来的五个小时我都在流泪不止。我不知道是我还是不够努力,还是我真的不够聪明。我不知道我是因为对自己失望,还是对自己的生活失望,被它的反复无常而伤了心,为自己感到痛惜。
怎么可以找到那么多理由哭。
今年年初12年级的物理比赛我得了银奖,颁奖典礼时看到60个参加考试的人里有10来张是银奖奖状。我嘴上说着不跟别人做对比,但实际上还是做不到。得知我成了“少数人”后的确大大增加了我的信心。
这次考试,虽然理应来讲,我的分数是够我入选第二轮的,可是因为学校人多,只能挑分数最高的10人参赛。我断定,自己跟牛津无缘了。我不够聪明。因为我在这30人参加的物理考试中,连前十都不是。
我郁闷到跷课,跑到剑桥地理博物馆看化石放松心情。刚下课的剑桥学子们成群结伴的在我面前走过。一个高个消瘦的男青年手舞足蹈地与他身旁的伙伴在探讨刚才讲座里的热力学概念。以前我看到他们总是会对自己说,你也有一天会在一个不逊于剑桥的大学里活力洋溢的与你的伙伴行走着。可是现在呢?我不得不要面对现实。牛剑的美梦将与我告别了。
英国冬天的天气总是那么阴沉。大片的云朵将太阳遮盖的不漏光线。草丛也看上去那么的没有生气。
我在厕所哭完后还是给了她发了短信。我无助时,她总会给我支持和鼓励。电话里传来听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的甜美声音,她不断告诉我考试成绩代表不了什么。我多希望她可以用这些话劝慰劝慰她自己。使她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因素,又有多少是因为不断和周围聪明孩子的对比,感觉自己就是没有别人优秀呢。而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自己连一些基础的事情都还掌握不好,反倒让她来担心我。
我呆呆的看着粘有我名字标签的白纸袋里的巧克力粉,饼干、粉色的指甲油和润唇膏,还有一张小小的我的画像。我没有多感动,反而却感到一股压抑感。我握紧纸袋子,心想,这个因为你压力大关心你而送你这么多礼物的人,差点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谁还会为我做这么多事情?
我想到当初开学时感觉到无法与别人联系上的隔绝感,想到她是如何把我接纳到她的生活中去。与很多不闻不问的英国同学相比,(我的另一个好友凯特林是个例外),她的关怀与问候显得格外热心和体贴。我在她的带动、影响下慢慢开始与身边的人建立联系。那次和学校社团一起去南部城市住宿参加活动,我第一次感觉到我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人会因为我是异国来的人,而对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同。我久违的感觉到了一种归属感。
初春。她在考试结束后立刻邀请我去她家,给我做了意大利面和香蕉蓝莓奶昔。我们坐在苍老大树粗厚的树枝上,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云朵和起伏不平的山丘。我想起了童话里的克里斯多福罗宾和他的小熊维尼,也有一个在这样的树上坐着看远处的场景。她指向远处浅浅的小溪,告诉我这曾经是古罗马人挖掘的运河。
初夏。我和她一起去伦敦的科学博物馆,在伦敦泰晤士河岸被橘色灯光照亮着的公寓里,我们一人盖着一条毯子,一勺一勺的挖着从巴基斯坦超市买来的甜甜的蜂蜜酸奶,翻着十多年前她家一家住在北美时的相册,里面充满了无忧无虑、笑得无比灿烂的少女的身影。或参加各种舞会,或参加生日派对,或外出游玩活动。虽然有些照片已经泛黄,但仍然可见她那快乐天真的脸庞。我竟然有些吃惊,因为联想到了十年前她们一家的生活是与我的过去如此遥远。
热暑。夏天毒辣的烈日照射在她的皮肤上,毫不留情地将她鼻尖晒的像熟透地草莓般通红。海风吹拂在我们两人的脸庞上,苍蓝的海浪拍打着我们的脚丫。我望着地平线,安静的想,我来自大海的另一端。
我静静的想着,我到底能望到何处呢?我能走到多远呢?
我在她蓝混绿的眼瞳里察觉不出一丝的黑暗,可是她的眉头却总是紧锁着的。她怎么不开心啊?
可是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关注她。不管怎么样,我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我不敢为了任何人而停下脚步,如果停下来,仿佛就要失去一切了。
后来,为了省时间多做习题,我直接干脆不吃午饭了。早上吃得多一些就把午餐的份带出来了,但是这样到了三点就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吃什么?英国没有像中国一样的小吃摊,美食城,几块钱就能买到热乎乎,饱腹又可口的食物。我也负担不起去餐厅花上十镑买一道菜,只能选择超市冷冻柜的三明治了。
就这样,我手里拎着蛋黄酱虾仁三明治的包装,寒冷的大风直往我喉咙里灌。我并不介意,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慢慢吞咽着三明治,还想好好品味饥饿一点点被填饱的滋味。路经植物园我便一屁股坐在了园外的长椅上。 现在已经闭园,可里面温室的灯却还亮着。 温室里柔和橘色的灯光在天黑后让它的建筑材料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效果。我心里默默的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水晶宫。此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栏杆内圆滚滚的松鼠上下跳跃。
我是觉得上牛剑能带来与其他大学截然不同的经历和环境。但我也并不认为只有上了牛剑我的生活才会精彩。我也没有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到夸张的地步。只是在现阶段,在我不知人生下一段旅程方向时的这种不确定感,使我完全无法以轻松的心态来环顾周围。
进考场前,我和几个熟人一起站在温度很低的等候室瑟瑟发抖。等候室里足足有两百多名要考不同科目的入学考试的同学。这两百多名学生里,只会有几十人最终能被牛剑录取。约书亚拿出他的公式卡,开始考前最后一轮复习。“几何级数的公式是……” 依我来看,我们这站在一起的几人,最后收到牛津录取书的可能只有约书亚一人。而我的直觉又是那么的准确。
跟着同样刚考完牛津物理入学考试的朋友们走出考试中心外,才突然意识到我应该在原地等待还在做生物医学入学考试的凯特琳。
手里握着透明的笔袋和粉色的计算器,我就这样呆呆的站在停车场的石砖上,也不清楚当时脸上挂着的是什么表情。忽然看到一个扎马尾辫的金发的姑娘,从原路返回来了。她一脸懊丧的站在对面,目光望向考场内,八成也是在等朋友。“嘿!刚才的考试你觉得怎么样?”其实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答案。
“老天!太难了。你觉得呢?”
“呃……上周放假我在家做了50个小时的历年考卷。我发现每一年卷子的难度都不断地在增加。所以我早就预料到我不会考的很好的。”这次考试,乐观来讲我能考了40/100 分。
牛津和剑桥录取流程不一样的一点是,大多数申请人都会被剑桥邀请去面试,但是牛津只会邀请入学考试中考到前30%的人去参加面试。只能説,我的牛津梦可以告一段落了。等读研再考虑吧。
“噢。我做了前些年的考卷,还觉得挺不错的呢。可刚才的考试可真是出乎意料的难。我肯定也不会被邀请去面试了……”接着我们聊起了去参观牛津时的心情。
“你是在夏天开放日参观的吗?那天真是太美了!” 我连连点头。那天明媚的阳光洒落在翠绿的草丛上,气派的学院建筑在蔚蓝天空的背景下,可能油画也无法传递那氛围。
那天搭顺风车抵达牛津市中心后,我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探索。并没有看到大学参观中心或是学生助手可以打听方向,我半信半疑的跟着谷歌地图到处乱走一通。新买的Dr.Martens皮鞋还是在磨着后脚跟,每走一步都让我倍感煎熬。牛津宽敞的街道也让熟悉了狭小的剑桥小巷的我感到陌生。如果是在剑桥的话,那我自然知道各个学院和教学楼都在哪里,就不用费这般辛苦找了。也就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不会申请剑桥了。 正是因为这里的一切对我都将是崭新的体验,才使牛津对我来説如此具有吸引力。
我误打误撞的走进了Brasenose学院的物理问答环节。英国前首相大卫卡梅伦是该学院的著名校友。屋子里的人们看向迟到了的我,已经没有空位了。“我就站这里好了。”我尴尬地向后面的火炉退了一步。“那里还有一个位置你可以坐。”导师指了指窗边的皮革制大椅。我赶忙坐了下来,打量着周围年轻的面孔。学物理的男女生比例通常都很不平衡。上次我参加物理竞赛答完卷后回头寻找着熟悉朋友的身影,没有找到她一头顺滑的金色长发,考场里全是短发的男生。让我颇为欣喜的是,现在屋子里一半都是女生。问答的内容是我已经熟知的牛剑申请过程,我盯着房间里的书籍,思索着自己是否真的能有朝一日坐在里接受导师的指导。
结束参观后我坐在一片位于大街中心的小墓地附近的椅子上读《费马最后的定理》,这是一本关于数学简史和离我现在住的地方隔着几个街道的地方出生的安德鲁威尔斯是如何证费马定理的书。
“请问你知道牛津大学在哪里吗?”
我合上书,抬起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呃……你已经在牛津大学里了。”我尝试向问路者解释牛津是由不同的学院构成的。在他怀疑的眼神下,我指向离我们位置最近的圣约翰学院。“你去那里好了。那就是牛津大学。“
夕阳西下,我等着朋友来接我一起回剑桥时,一位衣衫破烂的老阿姨接近了我。 说起来也怪,我在英国一年里遇到的怪人数量要比我在中国生活十多年遇到的加起来都要多。 这里大街上看见有疯疯癫癫,有自闭症特征或反常的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在我旁边坐下,似乎终于从支撑她沉重身躯的辛苦中解放了出来。“姑娘,你从哪里来啊?” 我刚开始本来想起身走的,但后来一想,光天化日之下,和她说几句话也不会伤害到我什么。 于是我就含糊的应付着她。 我每回答她一个问题,她便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像是要故意吓我似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心想,这在我遇到的事情里都不算什么奇怪的了,镇定的接着回复她。她见我反应毫无有趣之处,便安静起来。于是我们就那样默默的坐着直到我乘上同学家的车。“再见。”我同她説。
如果我在剑桥遇到奇怪的人与我搭话,我会丝毫不犹豫的装作没有听到然后大步离开。因为天天住在这个人口只有十万人的地方,很有可能再次在哪里碰到,我并不想进行嘘寒问暖的对话。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在。
“牛津可真美。真可惜我没考好。”
本科是无缘在此地读书了。但我并不感到有多遗憾,因为入学考试考成今天这样子是在我的预料之中的,这也就是我的水平了。我是在考试一周前才从官网上得知物理课程的录取率是1/8。我是在跟7个同样喜爱物理,并且可能在他们过去的十多年的人生中都在为此付出努力的人,竞争一个位置。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会强求。
考场大门再一次打开后,我看到穿着橘色羊毛衫的凯特琳喜悦的向我走来。我和正在交谈的金发女孩告了别,蹦向凯特琳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结束了!总算结束了!!!”
四个月以来,自从得到A-level模拟考成绩后的期盼与焦 虑,也就这样结束了。
和凯特琳在意大利餐厅品尝着芝士满满的腊肠批萨时,她突然笑了起来。“居然真的结束了。这感觉太怪了!” 是很奇怪,吃饱了以后,我还是感觉身体空荡荡的。
我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感觉吃东西好累。
值得安慰的是在牛津入学考试前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北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算上不了牛津,我也可以在别的好大学里学习。这么想着,我便踏上了一个人去外地参观大学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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